宋永正医案：治糖尿病人全身巨痒、失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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治糖尿病人全身巨痒、失眠

中医执业医师：宋永正

这是我见过瘙痒最严重的病人，白天晚上都痒，冬天要痒到凌晨一两点，夏天痒到凌晨四五点，睡眠极差。他说经常越抠越痒，恨不得把整张皮给抠下来，这种痛苦折磨他已一年多了。

他是湖南湘潭人，61岁，全身上下灰黑泛白，初诊时我以为他整天要在太阳下劳作，后来才知是在大学工作。他这个肤色是抠抓所致，痒则抠，抠则皮质受损，皮肤增厚变色，皮肤下面还有结节，一坨一坨的，用指甲往皮肤上划过，有白屑。抠过的地方泛白，像到处撒了粉，还有抠破后留下的血痕。他舌淡，便稀（受凉则泻）。从2023年夏天起，在别处吃了上100付中药，未好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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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诊时患者小腿与大腿的皮肤照片

先分析病因。《黄帝内经》病机十九条说“诸痛痒疮，皆属于心”。睡眠差，冬天要痒到凌晨一两点，夏天要痒到凌晨四五点，又皮肤干涩粗糙，此阴虚，血不荣肤，且血热。有白屑，有结节，此肌肤甲错，为血瘀。舌淡无华，也是血虚表现。便稀，受凉则泻，脾肾阳虚。

2023年12月16日，我为他开第一次的处方如下：川芎9克，当归9克，生地20克，赤芍15克，红花10克，桃仁10克，防风9克，荆芥9克，白蒺藜30克，制首乌20克，桑叶9克，紫草9克，蝉蜕9克，补骨脂30克，菟丝子20克，炒白术12克。7付。

方中桃红四物汤活血化瘀，用紫草配伍生地凉血；血热在肤表，须透热于外，用防风、荆芥、白蒺藜、蝉蜕、桑叶。脾肾阳虚便稀易泻，用炒白术健脾、补骨脂菟丝子补肾。阴血虚，方中重用生地、赤芍、制首乌。我平时开方用药十一味左右，这次处方用了十六味，实在是这病特别，算是我的一个大方。

7天后患者又来面诊，告之还是痒，但稍微抠一抠就可止痒了。另眼睛涩、鼻子干、口干、口苦，早上有硬黄痰。大便仍稀。

痒已明显减轻，说明处方思路正确。但眼涩鼻干口干，说明养阴力度不够，我将生地由20克改为35克，另外加了苦参这味苦寒药来降心火。便仍稀，加炒白术的量由12克，加到25克。

12月23日的第二次的处方为：川芎9克，当归9克，生地35克，赤芍15克，红花10克，桃仁10克，防风9克，荆芥9克，白蒺藜30克，制首乌20克，桑叶9克，紫草9克，蝉蜕9克，补骨脂30克，菟丝子20克，炒白术12克，苦参9克。10付。方有效，就开了10付。

2024年1月2日，患者来第三次面诊，说最近喝了酒，又吃了鸡，又痒得厉害一些了。口干好了一些，但还是口苦。

养阴力度仍不够，我将生地又加了量，同时加入乌鞘蛇20克与白鲜皮20克。又开了10付。

此后患者去了海南，又在海南过春节，有近两个月没有联系诊疗。

3月2日，患者第四次来面诊，自述很疲劳、小便多。胃口正常，晚上没有像以前那样痒得厉害了，大便稀溏，病情又在好转。

疲劳、小便多，这是糖尿病的特征。经询问，确是糖尿病，从2002年开始吃降糖西药，已经22年了，现患者每天打胰岛素30个单位，还吃西药，空腹血糖6左右，另血脂高。

我暗自责怪自己初诊不严谨，虽然初诊也认为患者有脾虚，方向未错，但糖尿病的脾虚，显然不是一般的脾虚，尤其是有22年病龄的糖尿病。

糖尿病阴虚内热，病在脾胰。胰脏功能下降，分泌胰汁少了，消化力变差，食物无法有效转化为气血津精。气不够，故疲劳；血与阴津不够，阴虚内热，热邪扰心，神魂不安，故失眠；热极生风，又血与阴津不足不能正常滋养肌肤，故皮肤干燥并痒；血虚则瘀，气虚不能正常推动血的运行，则血更瘀，故皮肤增厚、肌肤甲错，有的患者手脚麻木，更严重的就是糖尿病足。夏天腠理疏松，出汗，阴液流失更多，内热更重，故患者晚上要痒到凌晨四五点，比冬天痒得更厉害。

之前的三次处方，活血化瘀，养阴清热，思路没错，效果明显，但没有在恢复脾胰功能上下功夫，实有不足。客观分析，之前这三方，由于病机把握不深刻，重在治标，治本仅用白术一味，用药不够，且病标与病本都这么严重的病人，如不重点治本，虽治疗有效，却很难治彻底。

还有，因不知患者有糖尿病，活血化瘀时用了川芎当归红花等温性药物，这是开方败笔，必须检讨。

第四次处方，我思路有了极大调整，既治皮肤痒，也治脾胰虚，双管齐下，标本兼治。

3月2日的第四次处方如下：黄芪50克，生地50克，丹皮10克，赤芍20克，茜草10克，白蒺藜30克，丹参20克，苍术15克，淮山30克，白鲜皮30克。10付。辨证更准，思路更清晰，用药反而更少，此方只用了十味药。

3月13日，患者第五次来面诊，反馈说现在是白天早上傍晚痒，心不烦。之前发黑的肤色变好，不像以往那样因为反复抠挠而黑中泛白。现在是明显没有以前痒了。虽然患者没提及睡眠，但傍晚之后不痒，应该是可以睡一个好觉了。

但这次出现一个以前没有的新情况，即痒时会从皮下鼓出一个结节，一抠容易破皮。患者为此忧心忡忡，以为病情加重。我告诉他：之前皮下就有结节，一坨一坨的，但之前表皮被抠得粗糙厚实，这些坨坨冒不出来，现在皮肤得到滋养，不怎么痒了，也不怎么抠了，皮肤得到修复，皮下瘀邪可以透发于外，是好事。一抠易破皮，正是皮肤变好的表现。这次面诊，我让他按上次处方再抓十付药。

3月22日，患者面诊六次面诊时告诉我，冷时会起风团状的坨坨，硬要抠破才舒服，洗澡时用热水烫也会觉得舒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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治疗中出现的皮肤鼓包

还是血热。抠破、用热水烫，均可开表，表开热泄邪去，故舒服。冷则表闭甚，里面热郁亦甚，于是有一团一团的坨坨冒出来。这个症状告诉医生，还需透热于外。第四次处方时我调整思路，治本的药加强了，治标的药减少了，当时考虑到患者说很疲劳，因透表泄气，故把之前方中透表的防风荆芥都拿掉了。

3月22日我开第五次处方：生地30克，连翘10克，赤芍30克，丹皮20克，紫草10克，茜草10克，薄荷7克，桑叶7叶，防风7克，荆芥12克，地龙10克，苦参10克，金银花20克，10付。

此方用薄荷、桑叶、防风、荆芥透热于外；那皮下一个一个的坨坨需抠破见血才舒服，是热毒郁积，用了茜草、紫草、金银药凉血并清热解毒；赤芍丹皮与生地，则可起到凉血活血养血的作用；黄芪健脾，能实表，既要透表，此方则不用黄芪。这方好比一次攻坚战，专门处理坨坨的攻坚战。

4月4日，患者第七次面诊，告之那种硬要抠破并用热水烫的坨坨好了很多，可是又通宵痒难以入睡，常五点左右才能入睡。早上有痰，大便偏稀，疲劳。痒得要到凌晨四五点才能睡，这是他夏天才会有的情况。

4月天气开始转热，患者痒甚是因为这个原因吗？还是因为大量使用透表药而致阴伤？患者又说疲劳，是上方未用黄芪且大量使用透表药致气泄甚吗？

种种疑问，我都没有准确答案。中医用药，在于平衡，明明要泄，有时却不能大泄，或许还得泄中有补，此中奥妙，需在长期实践摸索中才能明白。说中医之秘在于量，背后的道理就是平衡吧。阴阳平衡之道，也正是中医的最高境界吧。

4月4日，我为患者开具第六次处方：白鲜皮30克，白蒺藜30克，黄芪50克，生地40克，丹皮30克，丹参30克，水蛭7克，葛根20克，苍术25克，淮山40克，苦参10克，黄芩15克，连翘7克。7付。

吃了这次的药，患者皮肤痒的程度减轻，那种硬要抠破并用热水烫的坨坨已经极少了。仍疲劳，大便溏，口干不欲饮。4月25日我开第七次处方：黄芪50克，生地30克，丹皮30克，丹参30克，水蛭7克，葛根20克，土鳖虫10克，苍术25克，淮山40克，茜草10克，木鳖子15克，大黄4克。7付。

这次开方，我要求患者胰岛素减少15个单位，要求他停二甲双胍。

5月3日，患者微信说感觉比上次又有进步，那种硬要抠破并用热水烫的坨坨基本上没有了。但是停西药后血糖升高，空腹血糖指数超过11。我让其按上次处方再抓7付，并让他放心停降糖药。

5月11日面诊，患者告之身痒越来越轻，睡眠已基本正常。这是他第一次告诉我睡眠基本正常，而原来夏天要痒到凌晨四五点，每晚只能睡一两个小时。我并未专门治他的失眠，酸枣仁龙骨牡蛎珍珠母石决明茯神夜交藤的药我一克也未用过。师父张策民在行医要言中说“见痰休治痰、见血休治血、见汗不治汗、有热勿攻热”，这个患者未治他的失眠，但失眠却好了，与师父所讲的似乎是一回事。西医头痛医头脚痛医脚，中医整体辨证施治，与西医牢牢盯住局部的思维不一样。

5月11日我的第八次处方为：黄芪50克，生地30克，丹皮30克，丹参30克，水蛭7克，葛根20克，土鳖虫10克，苍术30克，淮山40克，茜草10克，木鳖子15克，大血藤15克，忍冬藤15克。10付。

在停掉二甲双胍与胰岛素减半后，患者的身痒减轻非常明显，我感觉痒与西药似乎有关系。于是这次要求患者把胰岛素彻底停掉，一心一意依靠中药来治疗。患者已在显著治疗效果中树立信心，同意完全按我说的办。

5月21日，患者第十一次面诊。完全停掉西药后空腹血糖升到了15左右，疲劳感明显。皮肤出现蚁爬感，不是特别难受，稍挠一下就行了。全身有烘热感。大便一天两次，偏稀。

我为他开具第九次处方：黄芪50克，生地40克，太子参30克，丹皮30克，丹参30克，水蛭7克，土鳖虫10克，苍术30克，淮山40克，茜草10克，木鳖子15克，大血藤15克，忍冬藤15克，桑叶10克，黄连10克。6付。

这次只开了6付药，因为6天之后他要去美国。无法将中药材带出国门，不想停药，病并未完全好，尤其血糖指数高，怎么办？我让其带上消渴丸与大黄蛰虫丸。这两个中成药一个养阴除热，一个活血化瘀，两者结合，与我的治病思路大致吻合。

6月17日，已从美国回来的患者又来面诊。此时皮肤平滑，仍稍身痒，已完全不影响睡眠。他完全停掉二甲双胍与胰岛素已一个多月，现空腹血糖指数在10—13之间。空腹血糖指数较高时，疲劳感则明显。尿黄泡泡多，早上稍口干口苦，胃口与睡眠都可以。舌质淡，舌苔垢，大便稀，每天两次大便，第一次先软后稀，第二次很稀。患者还告之一直以来肚子不能受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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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的皮肤照片

6月17日，我为他开具第十次处方：黄芪60克，生地40克，太子参30克，丹皮15克，丹参30克，水蛭7克，土鳖虫10克，苍术20克，淮山40克，大血藤15克，忍冬藤15克，黄连10克，车前子10克，苦参10克。10付。患者皮肤已好得差不多了，这次用药去掉了木鳖子与茜草。

6月29日患者面诊。蚁爬感已完全没有了。糖尿病的其他症状则基本上和上次差不多。吃了22年的西药，完全停掉西药后，他的疲劳感比以往明显。

我为他开具第十一次处方：黄芪80克，生地30克，太子参30克，丹皮15克，丹参30克，土鳖虫10克，苍术20克，淮山40克，大血藤15克，忍冬藤15克，地肤子10克，黄精20克，五味子10克。10付。疲劳，气不足，我用了80克黄芪健脾，另以太子参30克、黄精20克佐黄芪补气。

7月9日，患者第十四次来面诊。他皮肤已不痒，睡眠已正常。仍有疲劳，空腹血糖指数10-14。对他严重全身瘙痒与失眠的治疗，用了四五个月的时间（海南有段时间未吃药），已打上了句话。糖尿病的治疗，则仍需一段时间，我无法肯定让他的血糖指数完全正常，但却足够自信让他的脾胰功能基本恢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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